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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這種動物在《詩經》中主要用作祭品,在古代社會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2009年是農曆己醜年,十二屬相以醜為牛,也就是牛年。牛之所以被稱為醜牛,是因幹支記時中醜是半夜一到三點,此時牛反芻明顯,因而得名,絕非貌醜之故。相反,唐末京師人劉訓把牛比為“黑牡丹”。蘇軾詩雲:“獨有狂居士,求為黑牡丹。”牛以其勤勞耐幹、任勞任怨、富於犧牲等精神而深受人們喜愛和讚賞,曆代文人寫下許多歌頌牛的詩篇,如唐李綱的《病牛》有“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宋陳與義的《題牧牛圖》有“日斜睡足牛背上,不信人間有廣輿”。生活中常用的牛氣衝天、庖丁解牛、汗牛充棟、九牛一毛、牛刀小試等成語也多半是褒義的。
“牛”這個象形字( )最早見於甲骨文中,取象於牛的頭部特征:上邊兩個角,角下兩隻耳朵。《說文解字》說牛:“象角頭三封尾之形也”。牛上彎而對稱的是牛角,中間部分象牛頭,又象牛鼻。《周頌•良耜》形容牛角的彎曲說:“有 其角。”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稱:“卜辭牡牝字無定形,牛羊犬豕馬鹿均隨類賦形,而不盡從牛作。”後代固定地以“牛”作為“牝牡”的偏旁有其原因,《說文解字》雲:“牛為大物,天地之數起於牽牛,故從牛。”“牽牛”見於《小雅•大東》“ 彼牽牛,不以服箱。”牽牛星徒有虛名,不像牛那樣會駕車。牛在古人生產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所以先民便用牝牡泛指所有的雌性或雄性動物:牡既可指雄禽,如《匏有苦葉》“雉鳴求其牡”;也可指公獸,如《碩人》“四牡有驕”。牛在《詩經》這部古老詩集中有何功用呢?先民又是怎麼看待它們的呢?
一
據傳我國在公元前七千年左右便開始養牛,當時為了吃肉。黃帝時代開始用牛駕車,西周時又用它耕田。而《詩經》中的牛主要用作祭品。《禮記•王製》雲:“天子社稷皆太牢,諸侯社稷皆少牢。”牛羊豬三牲全備者,謂之太牢;隻有豬羊者,曰少牢。《魯頌• 宮》:“秋而載嚐,夏而 衡。白牡 剛,犧尊將將。”為了使秋天祭祀用的牛完好無傷,夏天就用欄木把它們圈養隔離起來,足見鄭重其事。用紅色和白色的公牛祭祀,還要把酒尊也做成牲牛的形狀。
《小雅•楚茨》:“ (潔)爾牛羊,以往 嚐。”冬天和秋天的祭祀分別稱為 嚐。《周頌•我將》:“我將我享,維羊維牛,維天其右之。”煮好並獻上牛羊祭品,恭敬地放在右方供神享用。《小雅•大田》“來方 祀,以其 黑”和《信南山》“祭以清酒,從以 牡”是以赤色和黑色的牛羊為貢品來祭天。
此外,《詩經》用牛尾來裝飾物品。《呂氏春秋》記載古人把牛尾作為舞蹈的道具:“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 風•幹旄》“孑孑幹旄,在浚之郊。”陳奐疏雲:“謂之幹旄者,以注旄於幹首,故《釋天》雲:‘注旄首曰旌。’李巡曰:‘旄牛尾注幹首。’”幹旄是在頂端飾有犛牛尾的旗杆,當時用它表示一定的身份,《毛傳》說:“注旄於幹首,大夫之旃也。”《小雅•出車》之“建彼旄矣”與此同。早在夏朝,“西南夷常貢旄牛尾,為旌旗之飾,《書》《詩》通謂之旄。”
也有用牛角做酒器的。如《周頌•絲衣》也有“兕觥其 。旨酒思柔。”兕觥是用野牛角製成的酒杯。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在古代社會中是頭等大事,而《詩經》中作為祭品的牛,無疑為人類做出過巨大的貢獻。但不管這些牲牛如何神聖光潔,它們畢竟是死的物品。難怪莊子不願做“郊祭之犧牛”,而寧願做“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的小豬。不過,《詩經》也有些篇目把牛作為田園風物進行描寫,極其生動活潑,令人叫絕,簡直如範曾筆下的牧牛圖一般。
二
生活中的牛自然生動活潑,惹人喜愛。《生民》“牛羊腓字之”,馬瑞辰解釋說:“《說文》:‘字,乳也。’字、乳、育三字同義。”牛羊非但不踐踏棄置在巷道中的後稷,還用小腿肚子庇護他,並哺乳他,何等的仁愛!《小雅•黍苗》“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有負任者,有挽輦者,有將車者,有牽傍牛者,敘述的是役夫建築謝城的辛勞和勤懇。《何草不黃》中有“匪兕匪虎,率彼曠野”,行進在曠野中的牛何其自在!《詩經》裏的牛有時還是點綴風景的道具,常與“羊”一道成為田園風光中的可愛物象,最典型的是《小雅•無羊》和《王風•君子於役》。《君子於役》為少婦思念征夫的詩歌,質樸無華,情真意切。詩分兩章,各有一句寫牛:“日之夕兮,羊牛下來”,“日之夕兮,羊牛下括”。太陽下山,牛羊回圈了,少婦觸景生情,不禁引發了對丈夫的思念。牛羊在這裏就不僅僅是景致,而是飽含著深情,引人聯想:日暮時分,吃飽了嫩草的羊撒著歡兒地跑回來,哞哞叫的小牛攆著母牛也神氣十足地歸來了,農家小院裏頓時呈現出一派歡騰景象!而在外服役的丈夫卻歸期杳杳。牛羊對婦人思夫起到了反襯作用,如王國維所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據毛序,《無羊》是宣王考牧之作,鄭玄解釋說:“厲王之時,牧人之職廢。宣王始興而複之,至此而成,謂複先王牛羊之數。”全詩純用“賦”法,卻體物入微,再現了一幅鄉村放牧圖,對牛羊的描摹極其逼真:“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 。”詩以反問句開頭,問得突兀,卻又詼諧有情,極力抒發詩人乍一見到眾多牛羊的驚奇、讚賞之情。“《毛傳》:‘黃牛黑唇曰 。’瑞辰按:《爾雅》又雲‘牛七尺曰 ’,詩義當取此,極言肥大者之多爾。”爾是牧人,用第二人稱的方法直指,給人以親切感。“三百”和“九十”都是虛指,極言牛羊之眾多,以數目突出牛羊成群、盡情歡騰的情狀,表達了對牛羊繁盛、人丁興旺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祝願。
接下來的四句更為神妙:“爾羊來思,其角 。爾牛來思,其耳濕濕。”體物而傳神,可謂“詩中有畫”。畫圖繪物重在傳神,但一般總有兩種遺憾:一是物象不足不真難以傳神。二是物象太盛又壓住了神韻。所謂神韻者正是“ ”、“濕濕”的感覺。《毛傳》解釋這兩個疊音詞說:“聚其角而息 然。 而動,其耳濕濕然。”即“ ”是一群羊犄角挨犄角的情狀,“濕濕”是眾多的牛隨著咀嚼而搖耳的樣子。詩人抓住牛羊身上最富特征的部位,用兩個疊音詞稍加描摹,那羊角簇立、牛耳聳動的奇妙景象,便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我們眼前。這幾句簡直是神來之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第二章對牛羊和牧人進行動態描寫:“或降於阿,或飲於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 。”訛,《毛傳》:“動也。”前三個排比句寫散布四處的牛羊自得其樂的情狀:它們搖頭擺尾,互相耍鬥,有的跑到山坡上緩緩“散步”,有的下水澗俯首飲水,有的靜臥草間閉目養神,有的在聳動耳朵、細咀慢嚼。一切是那麼自然靈動,無拘無束。此時,藍天、白雲、綠草、羊牛、牧人以及山坡、池邊等交織成一幅清麗的放牧圖。人與自然界的美景和動物構成何等和諧的藝術境界!純用白描手法,而運筆變化無端,節奏舒緩,輕筆點染,韻味悠遠。方玉潤歎其“以見人物並處,兩相習自不覺其兩相忘耳。其體物入微處,有畫手所不能到。晉、唐田家諸詩,何能夢見此境?”
第二章末兩句“三十維物,爾牲則具”,鄭玄《箋》雲:“牛羊之色異者三十,則女之祭祀,索則有之。”注意,這裏的“物”用的正是其本義,指雜色牛,“王國維:卜辭中‘物’為雜色牛之稱。作為‘萬物’的‘物’是引申義。”詩句說用作犧牲的各種毛色的牛羊都已備齊,隨時可以取用。古代不同的祭祀要用不同毛色的牲畜,《周禮•地官•牧人》雲:“凡陽祀,用 牲毛之。陰祀,用黝牲毛之;望祀,各以其方之色牲毛之。”方玉潤則認為“爾牲則具”為全詩的主腦,“蓋祭祀、燕饗及日用常饌所需,維其所取,無不具備。所以為盛,固不徒專為犧牲設也。”
這些詩篇中的牛羊都已成為農村風景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因為先民對牛羊充滿了熱愛之情,所以詩人筆下才能活潑潑地呈現出牛羊動人的情狀。這兩篇詩不借助比興而全用賦法,卻也是頗具神韻的上乘之作。
牲牛和兕觥、幹旄等已經永遠沉澱在曆史的塵埃中了。風幹的物品讓我們記起它們曾經有過的輝煌曆史。而今打開《詩經》這扇窗口,牛的風韻猶存,它們活潑可愛的情狀宛然在目。牛年吟誦並回味《詩經》這部經典中關於牛的名句名篇,了解牛在古代社會生活中的功用及其在古人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無疑是一件有趣而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