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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時,我從你的門前經過……
1、關於a大,留存在我記憶中尚能清晰地訴諸於語言的隻有那條種滿法國梧桐的林蔭道,略嫌殘舊的水泥路麵,兩側的花圃每逢初夏時節便擁擠了瘋長的野草,十七八歲的姑娘們,隨意地編了辮子挽了頭發,青翠的笑臉,富於節奏感的步調,花色各異的衣裳在眼前輕飄飄地晃呀晃,湖麵上漾起的水紋一樣引人遐想。
這條路,將校食堂、宿舍、教學樓、科技樓、藝術樓貫穿起來的主道,承載著一季又一季的青春男女。兩側的法國梧桐經過年長日久的努力,將枝條交纏到一起,行走其間,就像穿越一條綠色的隧道。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蘇朗,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恬淡清冷的小姑娘,喜歡默不做聲地跟在學校的老園丁後麵看他勞作。老人舉著一把又黑又重生滿鐵鏽的大剪刀,從林蔭道的這頭到那頭,細致地毫不停歇地修整過去,一剪就是兩三個小時。我跟在他後麵緩慢地挪著步子,嬌豔如花的姑娘,俊朗明媚的小夥子步履匆匆擦肩而過,四五月間溫暖濕潤的風撩動得綠葉如同時光一樣靜默而又略微狂躁的跳動……所有的這些,在認識蘇朗之前,所有的這些東西都打動不了我,在認識蘇朗之前,所謂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我是渾然不解的。
“你每天看我修剪植物不悶嗎?”老人有時會問我。
“不悶。” 我搖頭。
“真是個奇怪的小丫頭,為什麼不跟同學一起去玩?逛街、打球,或者是閑聊也好呀。”
我不喜歡逛街和打球,不光打球,除了爬山之外,所有的運動我都不太喜歡。我的身體自小就比較瘦弱,血糖濃度偏低,饑餓和過於劇烈的運動都會讓我隨時休克。至於閑聊,聊什麼呢?情竇未開心事澄明,沒有什麼需要鑽在背窩裏跟朋友傾訴的事情。
有一天老人主動教我給植物修剪枝葉。我清楚的記得那個溫暖而寥落的午後,陽光異常充沛,我的笑容,像開在空穀的幽蘭般空蕩蕩的獨自美麗著。
老人穿著煙灰色中山裝,藏青色粗布褲子,還戴了一頂形狀怪異的帽子,捉住我的雙臂為我糾正動作。
我平端著粗重的黑鐵剪刀兩手費力地一張一合。我吱吱咯咯地笑著,老是回過頭去問: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就這樣,在我無數次回頭中的偶然一次,我的眼睛遇上了那男孩。
初夏的暖陽透過鮮亮潮潤的樹葉斑駁地灑了他一身,風一吹,葉子剪切著太陽的光束,細碎的陽光打在他臉上一晃一晃的。他俯下目光看著我,從他看我的表情中我知道,陽光也正打在我的臉上一晃一晃的。
他長得非常高,足足高出我兩個頭的樣子,穿藍粗布休閑服,肩上扛著一卷報紙,他看著我,臉上有輕微的憐憫和不耐。
一隻螞蟻從樹上掉下來落在我的肩上順著手臂匆匆往下跑,經過手腕時猶豫地四處張望著確定方向,小家夥看上去如此忙碌,步態之間甚至顯出些大義凜然的意思,像奔赴疆場的戰士。
我手臂有點癢,想伸出指頭來把螞蟻彈掉,但是男孩臉上那一絲捉摸不定的不耐讓我不敢輕舉妄動,甚至覺得有些無地自容,沒來由的無地自容。我那原本真誠的對於植物對於季節的熱愛在他略帶嫌棄的目光之下似乎變成了做作,明明是螞蟻爬到我的手上侵犯了我,可是從他看我的目光中,卻好像是我爬到了螞蟻身上以強淩弱似的。
我鼓起勇氣瞪他一眼,負氣地轉身跑掉。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他叫蘇朗,知道他最初遇見我時心裏充滿著怎樣的柔情,他眼神中透露出來的那絲不耐與生俱來,而他肩上扛著的報紙裏麵裹著一把尚未擦淨血跡的鋼刀。
2、那是1993年的初夏,我的十八歲。
我叫春衫,本來是珊瑚的珊,我出生的時候叫“珊”字是很時髦的,入學時老師為了節約筆畫寫成“衫”字,就這麼一直用過來。後來我看到一句話:青驄馬,薄春衫。反而開始喜歡這個誤寫的名字。
去年媽媽把我送到這所臭名昭著的小大學來學習鋼琴,你知道整天對著一塊昂貴的木頭疙瘩敲來敲去是什麼滋味,我的專業成績一直徘徊在及格的邊緣,反而愛上生物學,經常蹲在臭水溝邊尋找傳說中的草履蟲,收集各種蝴蝶的標本,幹枯的小花小草用糨糊沾在夏布上做壁掛……
因為這個愛好,我認識了小惦。那時我入校不久,保持了高中生送聖誕卡的習慣。聖誕卡都是我手製的,將各種動植物的標本鋪在塑料紙上寫上自己喜歡的詩句壓縮成照片的形式。比方說一隻蝴蝶的標本再加上幾朵幹花,隨意在白紙上寫幾個字,越沒字體越好,顯出一種樸拙的可愛,將這些東西按比例擺放好再壓縮在一起就是一張很有意思的賀卡了。這種手製的賀卡非常受歡迎,同學們競相模仿。我一共送出了兩百來張,後來一個男孩把我送出去的卡片都收集起來,聖誕剛過,他在宿舍找到我,將那些卡片一張張鋪開來給我看,鋪了一床,他說: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其中有一張名為“水”的我特別喜歡,枯黃的花做成太陽的形狀,照著地上風幹的小草,“水”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
這男孩就是小惦,a校最受女孩子歡迎的校園詩人,清瘦、文弱,裝腔作勢,盡管他費盡心機收集我的各種卡片,我仍然對他無多好感。